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乳名里的乡村

文章来源:红河日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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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时间:2020-01-14 14:38:47

  ◎邓学品

  乡村的清晨在鸡鸣声中和土地一起醒来。

  母亲站在家门口,高亢而悠扬地喊我家的鸡群。孩童时,我的衣胞之地温泉大梅花村,我家大门外就是村头,往北就没有人家了,村边的路把家和田野分开。“咯——咯——咯”,母亲喊我们的鸡群回家。天色将晚,炊烟在小村上空飘荡摇曳,鸡群该入院回窝了。这样的情景大都在乡村夏秋相交的季节上演,春天孵的小鸡已经能跟着母鸡在村外满地觅食捉虫了。早上放出去,一天都不用管,“咯——咯——咯”,母亲喊上几声,转身又回到院中,回到灶台旁。锅底的火还没熄灭,一锅清淡晚餐在咕里咕噜地响着。母亲往灶口里添点儿柴火,再走到院外,边走边“咯——咯——咯”地喊叫。不等母亲站定,我家那只能干的花母鸡已经乐颠儿乐颠儿地领着8只小鸡欢快地从村后的芭蕉丛跑到母亲的脚下,它们都仰着头,“咯咯”“叽叽”地叫着。

  母亲喊完她的鸡群,便用更响亮的声音喊她的儿子。其实,我们早就听到母亲喊鸡的声音,也知道该回家了,只是故意不吭声,就等母亲一声一声呼唤我们的乳名,仿佛我的晚归需要这样的仪式。而这样的呼唤,在母亲那里好像也成了一种习惯、一种舒畅,几乎天天都这样。母亲站在家门,朝着村外的大摆田、三棵树、龙树河,高高低低叫喊她儿子的乳名。这情景,这高喊,是我儿时农家日子的一个调子、一个气氛、一个声势。听着这样的呼叫,我还是不答应,甚至不抬头,该割草割草,该找猪食找猪食,该摸鱼摸鱼。直到觉着应该给母亲一个回应了,我便使劲地回应一声“唉——”,然后或背着一筐草,或挎着一篮菜,或拎着用柳条串起从村北龙树河打捞的一串小鱼,嗖嗖地跑向母亲。

  与此同时,村南村北,远远近近,也有几家的母亲或家人呼唤村外未归的孩子回家吃饭,声音此起彼伏。被喊的孩子大都是男孩儿。女孩儿也贪晚,但更知道自己的任务,或烧火,或切菜,或喂猪,或哄着弟弟妹妹。这个时候,她们总会忙在院里院外,忙在大人的脚前脚后。“锁芯”“锁住”“有财”“拾财”“拾宝”“双全”“双宝”“有穿”“小长寿”……被喊的孩子大都有个讲究的名字,这样的名字大都有个来由。要么是头生儿,家里的第一个孩子,要么是前面的孩子都没有存活,要么是一连串的女孩儿之后终于来了个儿子。家里人宠爱和娇惯,孩子的名字就显得有些金贵。孩子成堆成群地在家里,大人们是没有工夫这样喊叫他们的孩子的。当然,每个孩子都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,孩子再多,也是母子连心。倘若有个孩子深更半夜迟迟不归,村庄里就会听到他们的母亲满世界寻找和呼喊的声音。虽然他们的喊声或许不亲切、不温情,甚至是咬牙切齿,高声叫骂、诅天咒地。

  昔日的乡村,是男女老少相亲相伴的聚落,是父亲母亲的忙碌、爷爷奶奶的安闲,更是孩子们的自由和快乐。村头巷尾、田野小河,一群一群,一堆一堆,追追赶赶,喊喊叫叫,哭哭闹闹。相伴相随的是乳名的呼叫和应答。高一声、远一声、近一声、亲一声、恨一声。响在早晨,响在黄昏,响在午后,响在澄澈的时光里。这样的呼应,在村庄、在田野,随着风、伴着雪,追着日、趁着月,隔着水、离着林;这样的呼应,村庄听着欣慰,草木听着舒心。它们和鸡鸣狗吠、蝉唱蛙鸣,和扁担、风箱、捶布石、石碾子、车轮以及节日的锣鼓鞭炮的声音相交相错,相融相合,构成了穷苦日子的生机和火热。后来,离开的远了久了,才开始明白,村庄的空虚和寂寞是需要孩子们的欢闹来驱散的。哪个村庄的乳名稠密和响亮,哪个村庄的日子就兴旺发达。

  从呱呱坠地到迈进学校门槛,乡间的孩子一天天一年年在乳名的呼应中长大。然而上学的第一天就必须有一个学名,庄户人家称之为大名。起初,对这个正规的名字,每个孩子都显得陌生甚至奇怪,有人喊了,却不知在叫自己。总听着小名才是自己真正的称呼。于是便有了大名小名交叉使用的几年时光。课堂上,老师叫的是大名,课下人们依然叫着他们的小名。然而,人总是要长大的,那个小名终归是要丢下的。18岁?20岁?30岁?当乡间的后生或扛起了锄头走向田野,起身成人的行列;或告别父母、告别乡亲,走向外面的世界,他们也就告别了乳名,把最亲的称呼留在了往昔,留在了故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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